下(完结)
受到秘密的宣召,阿卡迪欧在国王的寝殿中见到了昏迷的小王子。探察伤势的过程持续了很久,这位杰出的医官并不希望自己的诊疗打断小精灵的休憩——作为精灵自愈的方式,尤其体现在精神的修复上,睡眠往往比草药更加有效。
莱戈拉斯所受的外伤并不严重。值得庆幸,他流出的血液是鲜红的,那些刮擦过他的植物并没有向他体内注入毒素。即使不去用药,一周的时间也足够令他恢复原状。
不过国王显然不这么想。
虽然他默不做声地站开了一些好让医官为儿子做检查,眼神却从没有一刻离开过莱戈拉斯,每当可怜的医官为了细看伤口而不得不站在这对父子之间,国王越过他投向幼精灵的目光都让阿卡迪欧有如芒刺在背,深深为自己不能立时让王子康复而遗憾无比。
为小精灵上好药,医官低声汇报了王子的病况。他本以为这个封闭的空间接下来应该被立刻归还给这对父子,瑟兰迪尔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期望。
“阿卡迪欧,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回答。”
国王的声音十分平稳,医官心里却不由咯噔一下。追随瑟兰迪尔多年,他多少也听得出这番平静是否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告诉我,灰色山脉上生长着哪种我未准采撷的植物?”
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医官还是忖度着答道:“这个季节有……薄雪草。”
“密林中有没有什么与它药性相近?”
“有,”阿卡迪欧做出肯定的答复,“一般而言,全叶青兰在治疗中可以起相似的作用。”
难捱的沉默。
然后国王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对这次的药材补充有看法?”
“没有,陛下,”那其实并不是一个问句,阿卡迪欧慌忙陈情,“我和……诸位同僚,都赞同您的决议。”
瑟兰迪尔仍旧注视着昏睡当中的幼精灵,声音却愈加冰冷:“你所谓的同僚,也包括卡米尔吗?”
“卡、卡米尔?”医官猛地抬头惊惶地重复儿子的名字,隐约地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混乱中组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不知道、他……他?”
“如果他确实有志从医,就必须先学着做好药学的课程监理。”瑟兰迪尔清楚以阿卡迪欧谨小慎微的性格绝无指使儿子散布异见的可能,于是强压翻腾的怒气沉声告诫,“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容忍两次。身为首席医师,我希望你能好好指点他什么才是行医的根本,让他弄清楚重要的究竟是药性可作替换的草木,还是最大限度的安全保证。”
阿卡迪欧诺诺连声,国王嗓音中的怒意于是稍稍有所缓和:“他很年轻,希望每一样药物的配比能够达到最佳的疗效,这并非不可理解。”
“但是如果他还是像今天一样轻狂放肆,意图通过挑唆王子达到目的——”瑟兰迪尔首度将目光自莱戈拉斯身上挪开,转而投向医官,“后果你应该知道。”
“感谢您的宽宏——”事故的因果昭然若揭,医官此时面色苍白,悔愧无地,“我向您保证,倘若卡米尔再有任何过失,我会亲缚他前来,与他一同接受您的惩处。”
谈话结束以后,阿卡迪欧的身影消失在琥珀色光芒的末梢。他的年纪较瑟兰迪尔更轻,离去时却身子微弯,显出与岁月不符的沧桑疲态。
待到医官走远,瑟兰迪尔便放松了笔直的身姿,坐到床边靠向儿子:“阿卡迪欧已经走了。起来吧,莱戈拉斯。”
没有人应答。
瑟兰迪尔无奈地捏住小精灵的脸颊:“别装了,儿子。我早就看到你的眼睛在动了。”
“那其实是做梦的表现,Ada.”莱戈拉斯慢慢张开眼睛,声音微弱地反驳。
瑟兰迪尔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小王子可怜兮兮地看了父亲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很抱歉。”
这是一个不同于上一回的,来自清醒的莱戈拉斯的道歉。
他没有说为什么,也没在企求他的原谅。
瑟兰迪尔是故意的,他原本应该和卡米尔去谈这件事情,却因为莱戈拉斯的醒转改了主意让他听见自己决策的目的。这一次他或许说服了他的儿子,但也仅仅是可能而已。
一切不会真的改变,那种激烈的忘乎所以的固执的责任感仍然根深蒂固得深埋在他们心里。作为必然的,长久的,或许永无止休的分歧和异见的最初,他们都不希望这个开头容不下必要的妥协和退让。
现在莱戈拉斯率先表明了态度,瑟兰迪尔觉得自己也应当跟上。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难以说出那句抱歉,只好退而求其次,以许诺来彰显自己的诚意:“如果你答应我不把今天的事告诉拉尔雯夫人,我就每年都带你去采高山火绒草。”
莱戈拉斯因为这句话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当然。”瑟兰迪尔微微笑了一下,心中暗暗自得。
小孩子的决心不会持续很久。当时他这么相信着。
精灵王凭借经验和自己的儿子玩了一个当时看来十分划算的小把戏——只是当时。很久以后他会对这个决定产生全新的认识,不过在这个故事里我们暂时不需要关心这个。
“太棒了!”如果不是被父亲按在床上,莱戈拉斯几乎要欢喜地跳起来了:“我不会告诉拉尔雯夫人的,任谁问也不会说!”
他的辫子扫过瑟兰迪尔的手,引得后者皱起了眉头:“莱戈拉斯,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别人碰你的头发?”
小精灵满溢的欢乐间于是掺进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羞怯与尴尬。
“有。”他低下头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我以为拉尔雯夫人不算‘别人’呢。”
他的父亲因为这个回答而略略有点不快,语速缓慢地又强调了一遍:“除了我和你,其他精灵无论与你多么亲近,都不能碰你的头发,懂了吗?”
“嗯,”小叶子老老实实点头,声音细如蚊蚋,“懂了。”
认为自己做错了事的叶子总是特别的乖,让人不忍心多加责罚。瑟兰迪尔被儿子脸上浮起的可爱晕红吸引了注意,情不自禁地想要扫除小精灵的郁卒而为他的快乐加码。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戏剧化的语调说道:“好了,除了去摘薄雪草,你还可以再许两个愿望。”
小精灵愣了一下,笑容间忽的多出一分慧黠。“受伤真好。”他说。
——后来他们之间例行的睡前故事,就是被这兴之所至的许诺造就了开始。
眼下这诺言依旧有效。
拥抱过后,瑟兰迪尔仍是什么也没说,但莱戈拉斯看出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他真不想在这时候让父亲更加难过,只好缩起手用袖子把弄坏了的锁藏住,打算过一阵子再说。
这一天的夜里,当父亲又一次开启了“痛苦地编故事”模式,莱戈拉斯决定实施自己的帮助计划,让他陪伴自己说话的时间再长一点,又不至于那么焦头烂额。
此刻的瑟兰迪尔正暗自思索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开头,他的双唇微张,随时恭候灵感的驾临,未果。
“呃——”五分钟后他说。
“有天,一只羊跑到溪边饮水……”国王在心中泪流满面,十分怀疑在某天把所有的动物名称套完之后只能再做一次排列组合。
“那只羊长什么样,Ada?”一个清脆的声音及时挽救了他。
“就是——一只普通的山羊那样。”他呆了一会儿,说出口后连自己都鄙视这么无趣的回答。
“一只普通的山羊!有着洁白的细毛,叫声软软绵绵,头上长角?是他还是她?长胡子吗?”莱戈拉斯却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这给了瑟兰迪尔极大的鼓励。
“嗯,不长,”年长的精灵顺着儿子的叙述想象了一下,随口答道,“所以我猜,她应该是个女孩儿。”
“那她也许会戴一个精致的铃铛,黄铜做的,上面有蔓蓉树的花纹,就像Ada以前送给我的小鹿的那一只一样,”小精灵往父亲身上靠了靠,寻找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躺下来,“可能是她妈妈送给她的孕育日礼物。这样每当她从溪流边回家,羊女士就能听到一阵富有活力的歌,‘叮叮铛,叮叮铛’,于是她一整天的烦恼都会随着小羊的步伐消散,她会高兴地摆好餐盘,等她回家一起吃饭。”
“只有精灵会庆祝孕育日,儿子,”瑟兰迪尔仔细地听着,并且不失时机地纠正,“其他的种族只了解自己的生日。”
“嗯,那么,就是生日礼物吧。总而言之她很喜欢它,不管妈妈送她什么她都很喜欢的,”莱戈拉斯接受了父亲的提议,继续说,“像是女孩子们都喜欢的小木梳啦,宝石挂坠啦……”
精灵王很想说羊才不会有宝石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不能因为对珠玉司空见惯就以为别人家都和我们一个样。但是小精灵看起来专注极了,他那湖蓝的眸子正闪烁着星辉的光泽,这让他的父亲把那些会破坏儿子心情的话又吞了回去。
算了吧,反正羊都会摆餐盘了还在乎有没有宝石吗!
瑟兰迪尔自暴自弃地想,没发觉小精灵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神情,停住了讲述。
“Ada?”莱戈拉斯小心翼翼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当然没,”瑟兰迪尔吃惊地揽住儿子的肩,下巴轻轻抵上小精灵的发顶,“你一定是偷偷跑去见过那只小羊对不对?所以才会什么都知道。”
受到这样的安慰,小叶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我不知道!所以要等Ada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唔……接下来啊……”精灵王想不出一只爱宝石的羊能干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来,不禁为此气沮不已。
“总在溪边大概会碰见谁吧?”莱戈拉斯装作无心地随口一说,实则是在暗暗提醒。
“对,”瑟兰迪尔长舒一口气,“她碰见了一只松鼠。”
“不该有点别样的心情吗?”小叶子循循善诱。
瑟兰迪尔想了想,补充说:“他们都很高兴。”
每一次问题的字数都比故事要多,小精灵也是真服了自家老爹编故事的水准。眼见Ada是靠不住了,他只好亲自上阵。
“我打赌那只松鼠走到哪儿都带着他的松果,走一路藏一路,”莱戈拉斯发挥想象力努力编下去:“从松果的数量,就能大概估算他打算行多远的路程。因为他们家族的古训就是‘永远不打无准备之仗’,所以他牢牢记着藏好用来补给的预备粮。”
“谁告诉你这些?”精灵王诧异地问。这明显是化用了一课简易的军事理论,密林的王子还没到学习这些的年纪。
“从书上看到的,”莱戈拉斯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不是有意要抄袭。”
“这不是抄袭,”瑟兰迪尔说,“继续。”
“他是一只好松鼠,总是乐意帮助别人,”小精灵安静地想了一会儿才说,“也很勇敢,能从最高的松树顶端跳下来。最让他自豪的是他蓬松的大尾巴,那非常实用,能帮他保持平衡,而且也是他家族的象征。”
天天竖在屁股后头的家族象征吗。瑟兰迪尔想笑,但是忍住了。
“不过,他也有一些缺点。比如,做事毛毛躁躁,还容易冲动,”莱戈拉斯用一种惋惜的口气说,“经常一言不合就和人撸袖子打架,可是他个头矮又力气小,所以这让他在族群里外挨了不少揍。”
“这样也算好松鼠?”精灵王质疑。
“这些他会慢慢改呀,有一颗善良的心才是优秀品质必要的内核——这不是您告诉我的吗?”小精灵也很有词。
我有说过这样的陈词滥调?瑟兰迪尔暗自纳罕,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唔,是的。”
“所以?”莱戈拉斯眨眨眼睛。“我以为他们两个认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比如松鼠把小羊的铃铛误当作松果,趁她不注意取走了什么的?”
听上去好有道理。瑟兰迪尔恍惚了一下,继续说:“是啊,后来羊回想起来会觉得那其实是一次并不愉快的相遇。”
“但是铃铛会响啊,松鼠不应该把它当作松果。”善变的小精灵反过来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假设。
“也许他眼神不太好呢?”精灵王翻了个白眼信马由缰地胡扯:“他们太注重屁股后头的一团毛所以忘了保护头顶的两只眼睛。等他发现就已经晚了。”
莱戈拉斯勉强接受了父亲的说辞,还为他打起了补丁:“是的,他太冒失了,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而且他小时候听过神奇松果的传说,相信世上最好看的松果冰冷坚硬,只有良善之心加无上的勇气能够消融它冷硬的外壳,小羊的铃铛看上去就像是神奇松果。”
“你说他为什么那么想得到神奇松果,”年长的精灵想不通了:“甚至不惜为此背叛他们的友谊?”
究竟什么事情会促使一个善良的松鼠偷走小羊脖子上的铃铛呢?小精灵被难住了。他的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但最终落定在坚定的神色:“因为他的父亲伤得很重,而无所不能的神奇松果也许能够治愈他的伤痛。他必须一试。”
然后他们同时被沉默击中,静静地相互依偎了好一会儿。
“他的父亲一定不希望他这样做,”瑟兰迪尔不自然地说,“目标虚无缥缈,还要背弃自己的良心。”
小精灵不为所动。
精灵王只好换一种方式:“他只得到了虚假的希望,小羊却失去了她的珍宝。她会很难过的。”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小羊喝着水就被松鼠从脖子上解开了铃铛,它一下子就掉进溪水里向下游漂去,”莱戈拉斯咬了咬嘴唇,辩解着续道:“她急坏了,就跟着跳下了小溪。松鼠比她还快,可是他太小了,掉进水中就被流水淹没了头顶。”
“至少她觉得解气了。”精灵王评论。
“不,她不知道他就是弄掉铃铛的罪魁祸首,就算知道,也不会忍心不去救他。她让松鼠坐在自己背上,一路向下奔跑。风把松鼠的毛都吹干了,也没追到铃铛,”小叶子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悲伤:“她把它弄丢了。他们一起站在溪水汇入河流的地方,小羊哭着,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她因为悲伤而有点发抖,松鼠感觉得到。他很抱歉,非常抱歉,却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好。”
“他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个铃铛?”这故事的走向有点不妙,精灵王企图岔开话题转移儿子的注意力。
“不知道。他还以为那是他要找的神奇松果,所以不停地在水里找。他不可以放弃。因为对小羊来说那可能是象征感情的纪念,对他来说却是全部的希望了。”
这个回答……怎么感觉比之前还要悲伤……
瑟兰迪尔郁闷极了,思考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才让他的小叶子变得这么阴郁。后续情节难道不该是羊和松鼠互相看不顺眼,吵了一架就走了;然后故事结束,他们两个一起钻被窝睡觉的吗?啧啧,现在的小孩真的好复杂……
“我想他们会找到铃铛的,松鼠也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精灵王兴趣缺缺地做了个总结陈词般的描述,“他们也许还能再一次成为朋友。”
机敏的小叶子闻言用手肘撑住自己坐起来,口中说出的却是一句和故事不搭边的话:“Ada,你困了吗?”
对,是的,当然。瑟兰迪尔心里积极地响应着,嘴上却言不由衷:“没呢,小叶子,我们接着说。”
莱戈拉斯的小脸上写满了犹豫,他想了想,又躺回父亲的臂弯:“是啊。他们也许有天会找到它。在那以前松鼠就向小羊说出了真情,小羊也觉得她的铃铛很像是松鼠说的神奇松果。她为他感到遗憾。其实他如果早一点说实话,她一定会和羊妈妈商量好,把铃铛送给他。”
大概是感觉这结尾不够好,小精灵又添上另一个版本:“也可能他们始终都找不到它,但是他们一起冒险的旅程中找到了真正的神奇松果,把松鼠爸爸的伤口完全医好了。每当他们再经过那条溪流,总能听到泉水叮咚,就像小羊归家时铃铛的声音一样好听。”
“故事讲完了,”瑟兰迪尔如释重负,虽然整个过程里他的台词也就三两句话,“我们睡觉吧。”
“好的,我去把烛火熄掉。”莱戈拉斯说着就蹿下了床。
又重复了一遍以往睡前的流程,互道晚安的父子俩在宁谧中叩响梦神的大门。半梦半醒间,瑟兰迪尔好像听到一句话。那是莱戈拉斯在呓语:“明天的故事要再长一点哦,Ada.”
而次日的夜晚恍若一场轮回,精灵王的故事总是连开场词都不变,全靠儿子在那过分干瘦的骨架上添枝加叶。
我的故事框架是万能的!瑟兰迪尔渐渐在多日磨练以后相信了这一点,讲起故事来底气十足:
“有天一只熊跑到溪边饮水。”
“碰见了一只鸟。”
“他们成为了朋友。”
至于熊和鸟(或者随便其他什么东西)什么样子性格如何后来发生了什么——那是莱戈拉斯操心的部分,他只要听着就好。
这样想来,睡前故事好像也不太难嘛!瑟兰迪尔十分满意,甚至一度因为长大了的儿子主动提出停止睡前故事环节而有些怅然若失。
但无论是长生不老的精灵还是寿数有终的人类,童年都只有一回。这是不能够改变的事实。所以,要更加珍惜那些无垢的短暂时光才对。
许多年以后,当小特里斯特同样因为想听睡前故事向父亲发难,年轻的领主忍不住纵容一个怀念的微笑浮现在脸上。
“Ada?什么事让你这样开心?”
小孩子的注意力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分散,转而关心起父亲露出笑容的原因。
可是,那世上存在过的唯一的理由已经太过遥远而不能为这颗稚嫩的心所理解。
他忽然间想要再听一次那个每天都一样,却又不完全一样的故事。
该不该承认呢,他想念的其实是那个讲故事的精灵。
可是,这个愿望大概永远都不能实现了吧。
不管是幽暗密林的王子或伊锡利恩的领主,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父亲,莱戈拉斯总被命运捉弄而落在时间的后头。他并不知道此刻年幼的精灵心里满盛的感激,不知道他在感谢曾经给予父亲陪伴和美好记忆的那个精灵——瑟兰迪尔,父亲的父亲,父亲的恋人。
而他的儿子,也同样不知父亲微笑之下隐匿的忧伤与思恋,不知道温馨的时光之后尾随而来的将是无止无休的伤害与牵挂相互的交缠,更不知道自己就是父亲和祖父诀别的因由。
这或许就是天父所能降下的最慈悲的惩戒,所能给予的最残酷的宽容。
“Ada?”小精灵眨着眼睛,偷偷用脸蛋蹭了蹭父亲柔顺的金发。年长的那个则玩心大起,放空了双眼装作陷入冥想的样子,相信自己也能像父亲一样准确地逃掉熄灭火烛的睡前任务。
时光的流转仿佛失去了风化万物的效力,眼前的光景循着旧日留下的印记横贯千年与之交叠,如长青之树般永无凋谢之际。
跨越千年的刻痕与轨迹,小小的王子光着脚丫溜下床去,蹑手蹑脚走近烛火,生怕惊扰自己日间辛苦理政的父亲。当那一簇渺茫的光焰化作青烟逐渐淡去,小精灵已经轻快地把自己整个裹进了被子里,只露出金色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一只雏鸟向外界张望,羞怯的外表下裹藏着勇气的内核。
大着胆子向年长的精灵靠了靠,小精灵最终将轻吻落在父亲额前,那样柔软,且小心翼翼。
然后他缩回自己的“领地”,像一个更大点的精灵会做的那样和父亲分开一段距离,只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却从没一刻停止过凝望自己的父亲。
“晚安,Ada.”
——希望你不会在我的梦境里缺席。
“谢谢你的故事。”
——感谢你始终都在这里。
“故事很好听。我很喜欢。”
——我爱你。
精力充沛的小精灵终于满足地陷入了休憩,装睡的大精灵则静静地守护他的梦境。在一片寂然的暖意里,他翕动着嘴唇无声地回应:
“晚安,宝贝。”
——我也爱你。
而你永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完———
最终还是没能赶在生日当天写完,s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