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算是一篇临别赠礼。希望暂别的朋友会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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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azzle
眩光
虚无是黑暗的反色调,那爆裂般的光芒像不知餍足的饥兽吞噬一切可感与不可感的存在。
没有意识。没有自我。
他们是一体。他们在嚣叫。
语言?什么是语言?
意义?何处有意义?
欢悦弥漫在每一寸虚空的边角。
他没法承受更多。他想要歌唱。
于混沌中苏醒,他身处在夺目光芒的中央又或者偏旁,他不知道,没有必要知道。
时间与空间无法掌控这片极乐之地,在一切风暴的中心他感到宁静的异样。
将生而未生,将逝也未逝,在意念的漂浮中他企图抓住些什么。
有什么华美无伦远胜这虚无的眩光。
生出渴求的一刻是幻境分崩离析的临界,在那样的满足里他却还是不能止步于前。
或许这叫做命运,又或许这不过天性。迷茫的浮海中有不可眼见的珍物化入奔涌的洋流,而他不肯不愿不能够弃它不顾。
那就——
撕裂吧!
失去吧!
逃离吧!
忘却吧!
就算得不到也是一样的义无反顾——
惩罚的低吟轰然响起,震荡于方寸而破碎于咫尺。
光焰的反噬在瞬息高涨撕扯着将他碎成无数裂片又重新拼合,窒息的压抑感沉重万钧地锁住一切思绪的流动。
告终吧。
这仍是不会达成追悔的威胁。
他想要大声地嘲笑却早被剥夺了声音,想桀骜地睥睨却早失去了眼睛。
他拥有一切却又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而后他醒来在他的怀中。
光滑的织物如凝固的水体般紧贴着他的皮肤,他下意识地紧紧抓牢,怕自己从瑰丽的梦境中滑脱。
他的味道像记忆和想象完美交合的那样好。
他抬起头仰望,茫然,恐惧,错愕,指力却不泄分毫。
“你的梦境十分卑劣。”他淡淡陈述,眉眼间连一丝嘲弄也没有,唇边却挂着莫名的笑。
在他回答之前他突然以颊贴覆他的脸,轻蹭过敏感的皮肤停留在耳际轻轻吹气:“你在渎神。”
他的心为着这暧昧的碰触漏跳半拍,而后像要弥补一般地渐渐急促起来。
不是。
没有。
他无意违背神圣的旨意。
但他也不能完全地顺从。
他的唇轻颤着无法发出有意义的音节,他的心里却只盛得下渴慕。
——应当害怕呀,可是没法。
好像等待了一个世纪,一个温柔短促的吮吻最终覆上他的唇。
分开的时候他太过震撼而忘记去追逐,对方的手指轻柔地拂过他的唇瓣,随一声叹息盘旋着坠落而下。
“你总是这样。不肯自行开始,却要引我先发。”冷冽的目光带着斥责的意味削金断发,直直探进仿佛要窥进他的心底去。
但这是不公的指斥,他不能就这样接受。
作为佐证他突然扯住他披散的金发,吻向他尚自翕动的唇,用尽全力仿佛要将这易于消散的印记铭刻进骨血中去……
不,不对。
他早就这么做了。
静谧之中他能听到他们心脏搏动的相同韵律。
流淌在身体中的是一脉相承的执着与勇毅。
为什么要伪装?
为什么要掩藏?
如果他只能有一个愿望,如果他只能有一个愿望——
痛感混在快感之中汹汹来袭,他的手扼住他的喉管强迫他与自己分离。
那是来自于自己的血吧,像妖异的花绽开在他的唇角,在他说话时泫然欲泣。
“你不懂吗?你不能和我一起。”
他笑起来,容色显出诡异的苍白,双唇却鲜妍如初。
他当然懂。
他怎会不懂。
若是不懂,又怎会在万千个夜晚忏悔却无法自赎,怎会在每一个凝望的瞬间都以道德的利刃插进满怀渴慕的心里,将每一分祈求都碎成无法拼凑的模糊血肉。
父亲。
父亲。
父亲。
每唤一声都是在将伤口重新搅动一番浸在烈酒之中磨洗。
无法出口的罪,唯有以痛止痛。
他当然不会开始,他从来都不确定他的心意。
孤高的王似乎有意将他推开,却又在他绝望的边缘安慰着抚摸他的发辫。
他不满于自己呈现的亲昵,又不堪忍受自己故作的疏离。
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炽烈的爱意,又不情愿将它悉数浇熄。
“到底要我怎样做您才会满意?”他在胸中块垒的积压下勉力吐出一句话,并没有真的期望他会回答。
“我不知道,”他眸中的蔚蓝倾吐的远比悲哀更多,“儿子,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那便别再去想。
只这一刻,有这一刻也好。
他想他也许是说出了这一切,虽然并不是通过言语。
父亲不再紧锁着他的咽喉,修长的手指缓慢而端凝地轻轻摩挲。
空气里满是陌生的气味,他在他眼里看见未见的情绪。像冻结的火,像沸腾的冰。
“您在害怕。”他缓缓地说,抬手描摹父亲面颊的轮廓。
“不,怕的是你。”父亲望进他泛起涟漪的眼睛。
“在我眼中,您看到的只会是您的倒影。”他偏过头微微笑道,仿佛胜券在握。
“不要说出自己并不全然了解的话。”对方略一犹豫,声音却不像警告的内容那般确定无疑。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明白了父亲的渴望与退却,困惑与疑虑。它们如四季更替般发生,而他总是放任它们浮现纠集,又再度褪去。
那是他,难以控制的逆伦之爱,乘虚而入的欲望之火,缠斗于近乎天然的本能佑卫,竭尽全力的理性自制。
“您还在想着,保护我吗?”他的喉咙发紧,发音干涩不已。
“没有那样的必要。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他淡淡回应,轻松地避开必然的肯定。
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像这样言不由衷的,避重就轻的,真假难辨的回答。
“可您还是这样做了,不是吗?”
“别会错意,保护我可是你的职责。”
“您并不真的相信我有这样的能力。”
“证明你自己。”
“正在。”
每一句话出口,他们都离对方更近一分,最后两个字的吐息,几乎被唇所封堵。
闭上眼,呼吸已经乱了频率,无人能停。
想要亲吻他。想离他更近。
每一寸肌肤都是回甘的毒药。他想要独自品尝。
摘下那令人厌烦的冠冕。
脱去那繁复不堪的长袍。
奉献或掠取他都乐意。
只要是他就没什么不可以。没什么不愿意。
“说吧。说出你想要的,”他的语调是一成不变的蛊惑的味道,“我都会给你。”
“我……”
他想要说的。
我向您奉上这一切……为您我什么都愿意。
但有什么不对。委婉的乐句中掺进刺耳的杂音,他恍惚中又仿佛坠入浮空,眩光的尽头传来缥缈的呼唤,而那气团凝成的竟是他最熟悉的那具形体。
“说出来。不必犹豫。”
那富有磁性的声音隐含着魔力,他情不自禁陷落下去。
“我向您奉上——”
“说啊。”
“奉上——”
“什么?”
不对!这不会是他的意愿!
他从不会如此温柔,如此急切,如此深情,如此……虚妄。
“不……我不会说,”他穿透无边的渴求与失落,自棘丛深处拾取遗留的声音,“你也不必……再诱惑我。”
暴涨的光如炸裂般猛然铺张,他们的形体同时被割作碎片。
更加低沉的,带着压迫性气息的蛊惑附在他的意识之间,蚕食他的意志,攻击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那些愚蠢的人不明白他的意义……
他们所以承受失败与耻辱只是因为贪欲。
但是你,你是不同的。
你有纯正坚定的心灵。我看得到。看得到。
那里怀着最为深挚的爱意。
——不!
我知道你,唯有我了解你,瑟兰迪尔之子莱戈拉斯。
别信空无一义的神祗。他们只会剥夺你爱他的权利。
而我会帮助你。
我会永远支持你。
我会协助你守护那片土地。
密林的疆界将不止于繁茂的林地。
你想要的和平触手可及。
——不!!
看哪,别怕,你看得到未来的场景吗?
来吧,不要拒绝提前预知这为我所馈赠的礼物。
我知道你看得到它。
——是的。他看到了。
黑暗如同尘沙被阻隔在森林之外,他在欢呼的木精灵中与他遥遥相望。
他回应各个种族的求援,协助朋友击溃中土残存的邪恶力量。
暗影退却,青葱覆盖大地,树木归于宁静,人类重回秩序,霍比特人依旧欢乐,矮人忙于劳作。
他回到故国见王,他的王上临风而立,华美的礼服替了染血的征袍。
他走近他,俯下身亲吻,祝福降在他的嘴唇。
他们共乘一骑向密林深处行进,叶片们沙沙作响唱出委婉的颂歌。
星光盛宴下他在清歌中挽起他手,向子民,向世界公告他们的恋情。
他吻他的手,指环的光华如同天际星芒……
——不!!!
我不服从!
在撕裂的痛楚中他睁开双眼,拒斥的意愿如伫立的墙体。
引诱失败的魔戒为那固执的拒绝愤怒无比。
邪恶的嘶叫响彻耳际。
会死。
他会先你而死。
你会活着,活着见到他残缺的尸体。
当你再回密林,当你想说出未能说出的歉意,便会见到罪孽结成的恶果。
为着你肮脏、低贱、不伦的渴望,他会被万民唾弃。
失去子民的敬意,失去神祗的庇护,失去永恒的生命,失去转生的权利。
而这只是代价的开始。
这只是——我的第一份礼。
“魔戒必须被摧毁。”
埃尔隆德领主的论断是对的。
乌云虽在咒语中淡去,他的心却再也不能像初入伊姆拉崔时那般平静。
戒指的力量,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他最终踏上了护戒的道路,保护魔戒的持有者,心强志坚的霍比特人弗罗多。
深知自己的脆弱,他不愿去试探险遭攻陷的坚强。虽然十分钦敬那小小的霍比特人竟能勉力抵御这样的力量,他却没法像米斯兰迪尔或阿拉贡那样向他靠近。因为渴求,才更畏惧那过于完美的幻境。
他沉默地走在队伍的前方,吉姆利拄着大斧跟在他的近旁。经历生死与共的险境,聒噪的矮人战士渐渐和他生出些近似友伴的情谊。那毛茸茸的小个子不知避讳,兀自呶呶不休地讲述着自己被指环的力量笼罩时看到的愿景:“你应该知道矮人的工艺有多么高妙。地宫大极了,处处闪耀着黄金与宝石的光芒。矿石像泉水一样从地底涌出,我瞧见万国来朝,雄伟的矮人宫殿重回昔日荣光——你瞧见什么,精灵小子?你那尖耳朵上是否戴有一顶小小的王冠呢?”
“没什么。只是双圣树的辉光。”他平静地回了一个微笑,在矮人疑惑的视线中回温那令人不齿的隐秘渴望。
—完—